太阳已经整个沉到地底。从火锅店的玻璃窗向外头望去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如从天幕垂下的绮罗绸缎，灯红酒绿的浮光滉漾开步行街十里街景，衣着光鲜的俊男靓女一对对好似神仙眷侣，商场大楼下驶出一列满载着儿童的小火车，穿梭于缓步徐行的人群中，我听见火车头播放的一曲熟悉的《兰花草》，相伴着他们的欢声笑语……
“老姐，我会不会因为回不去天塥而在人世间泯灭啊?”
“原来你对着玻璃窗发呆那么久，是一个人在玉玉啊。”老姐从锅里捞出一个鱼丸，轻轻咬了一口，“呼，好烫！你没听见小兔子刚才说的吗？我倒是在想啊，如果你真的发生什么危险，你的夫君一定更急得跳脚了。他都不慌，你慌什么?”
她说后半句的时候，把声音压得很低，生怕被邻桌听见。今天是周六，火锅店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。如果不是我们来得早，想必抢不到这样一个靠窗的位子。
“老姐，你别取笑我了。我的想法很现实，既要抱有最大的希望，同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，我想……我想给自己列张‘遗愿清单’。不管我能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里，不管我在人世间的时日还剩几何，我可不想满是遗憾地白白死去啊。况且，如果小兔子的猜测当真变为现实，我不是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嘛！”
“这话不太像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。话说回来，你别光看着我吃啊，不是你提议吃火锅的吗?来，嘴巴张开，啊——”老姐把夹着羊肉的筷子伸进我嘴里。
我机械地咀嚼着那片羊肉。我想起小兔子今早跟我说的，作为灵体的我，是不会有饿的感觉的。也对，我们灵体连实体都没有，总不能因为我看起来具有人类的皮囊，就配套赠送我一副人类的肠胃吧?那我们灵体是靠什么活着的呢?
如果我全神贯注地去想嚼着的那片羊肉，不知是不是出于我还是人类时的本能，我的“舌头”能如实地向我传达羊肉的味道，就像今早我的“鼻子”能告诉我我已经和满屋的煤气共处了个把钟头一样。
虽然我发表上述议论的本意是想说具有人类一般实体的我，也许真能慢慢适应人间生活，活成正常人类的样子，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吐槽:这羊肉实在是太淡了！
老姐，其实你不必因为我是不用上厕所的小仙女（可能我的灵体构造真的不允许?），就“好心”地把鸳鸯锅换成纯纯的清汤锅，然后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防止我今晚拉肚子啊！
“其实我小时候也许过一个愿望。”老姐并没有理会我的埋怨，“以前想着可能还要等好久好久这个愿望才能生根发芽，但没想到今天它突然就结出果子来了。”
“这个愿望不会是盼着我死吧?”
“怎么会呢?我和你足足相差了六个生肖。在你还是个话都不会说的小不点时，我已经系上红领巾了。爸爸那时候不在家，妈妈一个人给你喂奶，她突然尖叫起来:‘臭囡囡怎么一边吃一边拉啊?’然后她就隔着老远喊我:‘巧巧，巧巧，你在哪里，快过来给弟弟换尿布！’她自己则气冲冲地跑进卫生间冲洗去了。当时你可不听话了，给你换好纸尿裤又被你蹬下来，我弄得烦了，也学着妈妈‘臭囡囡’‘臭囡囡’地喊你，没想到喊着喊着你就笑了，也不顽皮地蹬腿了。”
原来“臭弟弟”是这么来的啊。
我嘴上死不认账:“这是谁家的坏宝宝啊?反正一定不是我。”
老姐轻哼一声，继续说:“从那时起我就暗自许愿，以后我也要像妈妈一样，生养一个两个宝宝，但男生太不听话，管着管着就烦了，所以她或者她们一定要是女生。我喂你的时候，就想起妈妈小时候对我说‘啊——巧巧嘴巴张开’，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喂我的场景。”
没准你小时候更不听话呢，可惜我那时还没出生，没法亲眼见证。
“诶，对了对了，你准备和谁一起‘生养’啊，不会是那个‘贝贝’吧?”“贝贝”是老姐大学交的男朋友，这个昵称的由来好像是她男友先叫她“宝宝”。
“放屁，早就吹了。”
“你脸好红哦，是不是吃火锅吃得太热了?”我阴阳怪气地说，其实粉底下老姐的脸到底红不红，我怎么看得见呢?
“喂，你有没有注意到旁边那桌的八个人啊?”老姐顾左右而言他。
无需老姐提醒，我早就注意到了。
火锅店里是那种一横排一横排的长椅，紧凑点一排也只够坐三个人，他们不得不请服务员额外加两把椅子，还为此闹了不小动静。桌子的一边坐着四位男生，桌子的另一边坐着四位女生，他们相互间好像不怎么熟的样子，连火锅菜品都是各点各的。先是四位女生一起动身去配调料，等她们结伴回来后，四位男生也如法炮制。好不容易折腾完，八位男女全部安心落座，他们竟各自看着手机，或是窃窃私语，鲜少有与对面的异性同学交流的迹象。
“在我们那边，每到放假前夕，这样的事可多着呢！”老姐一说起八卦就口若悬河，“一些小男生小女生很渴望恋爱，自己胆子又小，就伙同Ta身边同样单着的小伙伴，到表白墙上约饭。你问我为什么对这种事情了如指掌?这不，我闺蜜刚好就参与过类似的饭局。他们总共三个男生三个女生，在表白墙上约饭成功后，当天夜里就拉了群加了好友，连隔天的计划都安排好了，第二天下午先是一起看了部爱情电影，然后找了家烧烤店，我闺蜜几个女生还都稍稍喝了点酒，大晚上再去KTV，你是不是也以为这时候重头戏来了?恰恰相反，连十二点都没到，她们仨就出现在寝室里，发了一夜的酒疯，吵得我一整晚都没睡好。”
“这是发生什么了?”老姐的故事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“是这样的，我的一个室友她一整晚都在念叨一个男生的名字，她说那个男生架着马车正在宿舍楼外边等她，不顾一切地就想往门口冲，要和他私奔，幸好有我拦住她；另一个室友什么也不说，一阵一阵地哭，我的闺蜜自己话都说不清楚，还一直在安慰她。”
“一个没成?”
“可不是嘛！但听她们几个的口气，还是相中了一个男生的，可我的那个室友胆子小——额，跟男生讲话时胆子小，没敢说。然后这件事拖啊拖啊，就一直从五一拖到暑假，再问问她，她说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。她们之前建的那个群，都不知道滚到多下面去了。后来我在闺蜜那里一打听，才知道除了见面前的那个晚上，她们和男生聊得比较嗨以外，等到见面后，她们总共就没和男生搭上几句话。”
我灵机一动，神秘兮兮地对老姐说:“老姐，你长这么大才许过一个愿望啊，我这辈子想做的事可比你多多了。可惜啊可惜，我小小年纪就英年早逝，有好多愿望看来都没有机会实现了。就比如说我‘遗愿清单’上的这一条——我想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……”
“臭弟弟这辈子有跟同龄的小姑娘牵过手吗？”老姐不怀好意地笑着。
扎心了老姐。
“这不重要。你就等着看我一出好戏吧！”我从椅子上跃了下来，我上一次脚离地吃饭，还是因为肚子痛蹲在椅子上。
“小哥哥小姐姐，我姐姐不陪我玩，你们可以陪我玩吗?”我努力睁大水灵灵的眼睛，这么楚楚可怜的小姑娘，谁又能拒绝得了呢?
旁边那桌的八个男生女生齐刷刷地望向我，弄得我怪难为情的。
“小妹妹，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坐在外头椅子上的女生问我。白衬衣搭配黑色包臀裙，棕色眼线搭配粉色系眼影，她显然为这次约饭做足了准备，妆很美，可我总感觉她的装束成熟得不像个学生了。她跟我说话时眼睛是半眯着的，应该是平时戴惯了眼镜。
“我叫小雯，文化的‘文’上面有个下雨的‘雨’。”
“小雯，和你一样美的名字！小雯要和我们玩什么游戏啊？”
我收回前言，我觉得你穿这套正合适。
“是老师教我们玩的游戏，可好玩啦！老师写一个词语，一个同学看一眼题目，不出声只能做动作，然后让另一个同学猜。”
“那我们要怎么玩呢？”女生朝大家看了一眼，没有人提出反对。
“由我来扮演老师，然后让一个小哥哥和一个小姐姐为一组，自己商量谁来做动作谁来猜，每一组我会出五道题，比比看哪一组最后猜出得多。”
我见到躲在后面的两个男生在偷偷发笑。
“好啊好啊，就这么玩，那我们怎么分组呢?”另一位女生说。
在他们商量如何分组的间隙，我有空扭头回顾老姐。她正一手托着下巴，一手把一片牛百叶在火锅里淌了又淌，看也不看我一眼，不知一个人在打什么鬼主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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